來源:光明日報
2023-01-18 09:38:01
原標題:向下扎根 向上生長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向下扎根 向上生長
來源:光明日報
盧衛平的詩,有明顯的文人氣質。“文人”一詞,既包含了對于民族文化的繼承和個人修養,也包含了責任、書卷氣、約束和良善……盧衛平的詩歌正是從這樣的文人式的孤獨和自我之中產生出來的。
詩人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改革開放后南下的。他從華中來到華南,來到了南方海濱城市珠海。他有相當多詩作正是來源于這樣一種“異鄉人”的聲音。這聲音的意義在于巧妙地將這個時代的兩種聲音合成在了一起,一種是現代都市的聲音,一種是鄉土的聲音。
詩人在遠離故鄉的地方書寫著故鄉,所涉及故土的詩作,基本上都是以親人為線索來寫的。而詩人對于故鄉風物則很少進行具體而正面的描述,這使得詩人的故鄉更接近于一種普遍意義上的故鄉。詩人重點書寫自己的父母,他們的生老病死,一首又一首,將懷鄉寄托轉化為了懷親。這類詩作特別多,能單獨出一本詩集了。像《母親活著》《在雨中送母親上山》《母親的墓志銘》《父親的孤獨》《父親的火車》《父親和雪》《爺爺的皮影》都是其中的佳作。故鄉在詩人那里,指向非常具體的地名和非常具體的人。《在郵局填匯款單》寫的是詩人給老家寄錢,隨著地域行政區劃由大到小,越來越小,詩人的筆畫也越來越隆重起來,呼吸凝重,心跳加速,讀者漸漸知曉了這故土的巨大分量,知曉了這故土有多么具體:湖北省紅安縣新建鄉龍井沖村李家塆。
同時,詩人更以他那來自大別山區的原生態的雙耳雙眼,去傾聽并觀察改革開放前沿的現代都市日常生活。在這類詩作中,盧衛平特別關注城市普通百姓的生存狀況,他回避了粗糲或簡陋的表現手法,而以更加開放的心態來書寫,使用生動透徹的自白或獨白,將心底的愛與憐憫,凝結成溫情、溫潤乃至溫厚的筆觸。《在水果街遇見一群蘋果》《異鄉的老鼠》《玻璃清潔工》都是其中的代表作,寫出了人的生存困境,寫得扎實卻不滯重,表達悲憫情懷卻不沉溺或糾結于具體苦難,詩人深諳苦難的意義在于苦難升華之后所發出的微微亮光。
盧衛平在書寫都市生存場景和涉及現代化生活意象時一點兒也不刻意。他的詩歌的現代性并不在于使用了多少現代生活的材料,而在于他將現代都市生活狀態有機地融進了個人的肢體感覺、血液流速和細胞學組成,在詩中表現為節奏、韻律、語感、句型強度、視覺結構等。《月末》《樓道的燈壞了》《椅子》《二手》《動物園》《在深夜談一條河的治理》《對一支蠟燭的愧疚》《書房裝修》《拆遷》《掃海一眼》《下午茶》等,都是通過日常生活來給現代都市把脈的作品,里面甚至回蕩著那個海濱城市的陣陣海浪聲。
讀這些詩,可以引發出一些猜測和聯想:在定居南海之濱之前,詩人的童年、少年和一小段青年時光,到哪里去了?也許是青澀、孤寂、困頓、站在十字路口的早年時光,它們消逝了,在這些詩作中也鮮有觸及。然而,它們其實并未被遺忘,而是在看不見的地方繼續悄悄地生長著,它們是共時的、強大的、豐盈的,以一種回望的遙遠姿態潛伏進了詩行,生長成詩人的精神背景,如今它們已經融入眼前那明亮的南方的海岸線和南國天空。詩人與其說在尋找傳統、尋找鄉土、尋找故居,倒不如說是在尋找著未來,那個未來是溫情而正義的時空。
而盧衛平近年來的一些作品似乎還呈現出一種與早期詩歌成就相決裂的抱負,當然決裂之姿并未改變其詩歌底色,他是將那種悲憫情懷漸漸擴展至對于自然秩序中的萬事萬物尤其是微小之物的憐惜之情。在這些詩作中,讀者可以感受到一種虔誠的愉悅,一種喜悅的謙卑,一種甘愿通過那些微弱、易被忽視的事物來與世界發生聯系的決心。詩人從那些貌似無關緊要之物尤其是微小的大自然風物身上發現了完美、肅穆甚至永恒。他在詩中寫飛蛾、蚯蚓、石頭、青苔、草尖上的露水、螢火蟲、飛得最低的麻雀、迷途的孤雁、最高枝丫上最后一片未落的葉子……通過對事物進行浪漫化來達到對于質的強化,將事物原本的自我提升至一種更完善的自我,最終既深入事物細微的肌理又從中引發出了宇宙間的宏大真理。天地之間有很多沒有被寫過的事物,或者雖然被寫過了卻仍然像最初從未被關注過、從未被使用過那樣,等待著一個像盧衛平這樣更有力量的人來將它們寫出。
僅從盧衛平的思維方式上來看,他基本上是以肯定語調來寫詩的,他多用白描而少用隱喻疊加,他多用調侃而非反諷。他的詩一直在表達著“善”,他的詩可能成于善也囿于善——然而,這善并不是某種狹義的善良品行,而應為康德的“至善”,是絕對之善與自然之善的結合,是德行與幸福的統一。
為了擴展詩的價值,盧衛平偶爾會在遵守漢語言基本規則的前提下,根據具體語境來重新結構語法和語義,以一種更個體化的表達方式達到更普遍更廣泛的意義。《詩規》在寫作手法上就是如此,而其內容則是形象地將道路交通法規與詩歌語言表達技巧相互對應并交融——此詩可看作一則詩藝宣言,與作者《詩歌筆記》里的感悟式散論遙相呼應。盧衛平擅用口語寫作又以聚精會神的技藝控制著這些口語,讓它們成為略帶書卷氣而非一時興起的口語,可以看作文人式的口語。
盧衛平在創作談中多次地表達過作為一個詩人既要“向下”又要“向上”的辯證法則,他稱自己的詩是“向下生長的枝條”,又表示“詩人最佳的睡姿是側睡,一只耳朵緊貼大地聽種子發芽,一只耳朵朝向天空聽星星密語”。面對漫無秩序和爭先恐后的寫作生態,盧衛平堅持著一種敬畏而遲疑的態度,于是他的那些詩,向下扎根,向上生長,每一首都牢牢地固定在了紙頁上。
(作者:路也,系濟南大學文學院教授)
想爆料?請登錄《陽光連線》( https://minsheng.iqilu.com/)、撥打新聞熱線0531-66661234或96678,或登錄齊魯網官方微博(@齊魯網)提供新聞線索。齊魯網廣告熱線0531-81695052,誠邀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