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劉相華
2017-01-16 08:20:01
當我們為了雞毛蒜皮吵架,當我們為了一點小事兒爭執不休,有沒有想到,當我們老了,不能動了,彼此還會不會在身邊?
在省城濟南多家養老院,不少老年人夫婦一同住進了養老院,大多是一位失能,另一位為了陪伴和照顧。即便是失去了意識,他們仍然知道,旁邊的老伴是最重要的人。
沒有回應的聊天
持續了兩年多
在頤養家園老年公寓,手機上15:00的鬧鐘響了,李明紅掀開被子起身,試了一下水溫,用粗針管吸入水后,插在老伴張炳文的鼻管上,慢慢推入。她把針管小心包好,給老伴整理好被角,摸著他的額頭,湊到他耳邊。
兩年多前,李明紅(化名)全身癱瘓的老伴住進濟南一家養老院,為了不讓他孤單,李明紅也住了進去。每天除了喂飯喂水,她每天都趴在耳邊跟老伴說話,盼望老伴能夠有所回應。現在李明紅最擔心老伴“腦子壞了”,那樣人就全完了。 記者 戴偉 攝
“被子蓋好了才暖和對不對?你看看你多幸福啊,有人給你蓋被子,有人給你喂水,還有那么多人來看你,大家都可喜歡你了是不是?”
然而,張炳文卻無法給她任何回應,他側著頭張著嘴巴一動不動,鼻子上插著管,只有眼睛時不時地眨一下。李明紅說著說著,就嘆口氣。“你看看你,以前多愛說話,現在怎么就不說了呢?”李明紅嘴里念叨著,站在床邊一直盯著他看。
這樣沒有回應的聊天已持續了兩年多。2014年8月,張炳文正在老家吃著李明紅做的午飯,一只手突然開始不聽使喚,僵在那里,李明紅趕緊出門找鄰居幫忙。回來時,張炳文已經躺在了地上。醫生診斷,這是腦血栓引起的全身癱瘓。
2014年10月,兒子在濟南找了一家醫養結合的老年公寓,李明紅帶著老伴,從老家搬到了濟南。臨走時,她把自己的衣物都打包帶走了。“他一個人住在養老院怪孤單,不能動也不能說,我也住進去,陪陪他。”
從那時開始,老兩口的生活就在這間十平米的二人間里開始了。每天早上,李明紅看著護士給張炳文量血壓、測體溫,然后一一把數字記錄在本子上,小心地放在床邊。每到吃藥的時候,李明紅就定好鬧鐘,十幾種藥,每一樣多少用量,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然后一點一點通過鼻管喂給老伴。兩年來,床邊上已經放了兩個用完的本子。
李明紅的覺越來越少,因為晚上每隔兩個小時,護士就來給張炳文翻身,李明紅就趴在床邊看著,不時念叨著跟他說話。對李明紅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任務。“聽醫生說,要多跟他說話,他都能聽得見,讓他多動動腦子,要不然腦子壞了,”李明紅停頓住了,眼圈紅了一下說,“人可就完了。”
李明紅轉身又趴在老伴耳邊,繼續著沒有回應的聊天。
像個孩子一樣
老伴離開就哭鬧
李明紅并非個例,記者調查發現,大多數養老機構都會有夫妻一起住的情況。在頤養家園老年公寓,90個入住老人,就有四對夫妻入住。頤養家園老年公寓一位負責人表示,近年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大多是一個老人失能,另一個老人為了照顧老伴才住進來。
雖然兩年來老伴一直處于癱瘓無意識的狀態,可李明紅卻并不灰心,“他沒有意識,但什么都知道。”李明紅說,有時早上醒了,還能叫她的名字,聽到她答應一聲,他就安心地繼續睡。她說,兒子來了他也不認識,卻唯獨知道自己。
程云奇也覺得,自從老伴周慧心癱瘓后,越來越離不開自己。突然癱瘓康復后,老伴住進了老年公寓。在濟南市區與濟陽老家兩地奔波了半年后,程云奇干脆收拾東西,在老伴隔壁的房間住了下來。“老伴脾氣急,見不到我不行,光咋呼。”
妻子失能臥床之后,程云奇為了方便看望照顧她,干脆搬到了養老院,每天守在她身邊。記者 戴偉 攝
到了中午,程云奇用針管吸出食物,往老伴鼻管里打進去,剛要離開,老伴突然在床上哭鬧起來,程云奇趕忙跑到老伴床邊,握著她的手,撫摸著她的額頭。“怎么了,我這不是來了嗎?還鬧啥?”老伴緊緊抓著程云奇,漸漸安靜下來。
每天一有空,程云奇就坐在凳子上,靜靜地看著老伴,她不能說話,可是只要程云奇在,周慧心就安靜地躺著,有時程云奇跟隔壁床的病人家屬聊起周慧心年輕時候的事兒,周慧心還會“啊啊”地叫,不讓程云奇提。
中午,76歲的劉金鳳正趴著桌子上,笑呵呵地看著來往的老人,不自覺地尿了褲子,她的老伴正在隔壁的房間里,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一次中風,讓他變成了全身癱瘓的老人。
然而在劉金鳳的意識中,那個老人只是睡著了。她沒事的時候仍有意無意地跑到老伴的病床邊,靜靜地看著這個滿是皺紋的老人。“她潛意識里仍然覺得這是她的親人,但是看他那么老,只是說這是自己的爸爸,要保護著爸爸。”
頤養家園老年公寓負責人說,劉金鳳經常守在這個被她稱為“爸爸”的床邊,幫他蓋蓋被子,自顧自地說著話。“她已經不記得任何人了,但是每當路過她老伴的門口,總是會進去看一眼。”該負責人說,“她知道這是她最親近的人。”
“現在她生病了
該輪到我照顧她了”
程云奇覺得,沒有老伴,就沒有現在的自己。
“年輕的時候,我沒少欠她的,她現在不能動了,我也不能放棄她。”程云奇說,原來自己在市里上班,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四個孩子、兩個兄弟和臥病在床的父母,全都靠周慧心一個人照顧。“那時老伴把孩子放在蘋果筐里,一個腿上綁一個,帶著去干活。我一個人在外面,家里的事兒她一個人撐了下來。”程云奇說著,這個一直在老伴面前笑呵呵的老人,突然抽泣起來。
“兩口子偶爾拌拌嘴,她脾氣急,我就哄著。”程云奇說,有一次老伴氣急了離家出走,程云奇找不到急得在村里亂竄,等找到了,程云奇抓著她肩膀回了家,那時候他想,以后再也不能讓她離開了。“即便是她沒意識了,也知道我在這里。”
在槐蔭區一家養老公寓,王洪瑞在病床邊,給老伴吹著她最喜歡聽的《婚誓》,老伴僵硬地躺在床上,每天王洪瑞過來跟她聊天,他聽醫生說,癱瘓老人一定要鼓勵多說話。王洪瑞就給她講故事,兩個人年輕時的合影,靜靜地放在床邊的柜子上。
王洪瑞跟老伴是初中高中同學,從小在一條街上長大。老伴小時候過馬路就害怕,必須扶著王洪瑞的胳膊才能走,王洪瑞每次過馬路都主動牽著她,一直到他們80歲。
可是,在去年5月,他卻不能再牽著她走路了。“老伴癱瘓得很突然,早上坐在沙發上就不能動了。”王洪瑞看著床邊的老伴,說,“你說巧不巧,去年這個時候,我心臟病犯了住院,老伴跑前跑后照顧我,我每次去醫院她必須要陪著。”王洪瑞哽咽著停住了,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說,可是她生病了,卻不讓我陪她去,我一直覺得她身體好著呢,突然就倒下了。
為了湊出足夠的錢給老伴治病,王洪瑞賣掉了家里的大房子,換了一套小房,甚至關掉了手機,切斷跟外界的一切聯系,專心守在老伴的身邊照顧。“我生病的時候,她把我照顧得很好,現在,該輪到我啦。”
“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家”
其實把老伴送到養老院,是老人們最后的選擇。
老伴從醫院出院回家后,李明紅請了保姆,白天黑夜都守在老伴身邊伺候,可農忙時保姆請假,李明紅就亂了陣腳,瘦弱的她想給老伴翻身都辦不到,急得在床邊直哭。
與此同時,兒子和女兒還要上班,甚至一出差就一兩個月,還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顧,精力上根本顧不過來,再加上老伴需要鼻飼,必須有專業護理,李明紅和老伴只能住進了養老院。“樓下就是社區衛生院,有專業的護工,確實省不少事。”
對于大多數老人來說,兒女正處在四五十歲的年紀,他們或者是單位的中堅力量,或者忙著養育下一代,精力和時間都無法花費太多在老人尤其是失能老人身上。
濟南好佳園老年頤養院主任李德建說,不少健康老人夫婦也選擇雙雙住進養老院。“這是一個趨勢,老人年邁之后,很容易出現腦梗等突發狀況,如果此時沒有人好好護理或者及時治療,很容易造成老人失能或半失能。”而醫療上門服務的缺乏、社區養老的不健全,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老人們雙雙住進養老院。
李明紅覺得,雖然辛苦,但這也是一種樂趣。“起碼證明他還在,要不留下我一個人,有什么意思?”
“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家,你看大夫都說你比以前好多了,你可不能再鬧騰了。”看著老伴又一次地“咿呀”吵著回家,程云奇摸著老伴的臉安慰著。
他不知道要堅持多久,或許他也知道,堅持下去,得到的結果有可能是自己最怕的。就在前幾日,老伴隔壁房間的鼻飼老人離世了,為了照顧他,他80多歲的夫人也住進來陪著他,每當他晚上鬧騰,護士們有時都束手無策,他的夫人就撫摸他安慰他,很快他就能安靜下來。他離開的那天,他的夫人很平靜,甚至捐贈了他的遺體,然而很快,她也病倒了。(文中所涉老人,名字均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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