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2025-02-10 09:45:02
原標題:蘇軾在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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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蘇軾在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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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十年,蘇軾移知河中府,至京城外,卻臨時被改知徐州,開始了近兩年的徐州任職生涯。經歷了杭州、密州之旅,蘇軾在外放之路上對再仕京師逐漸失去信心,目光也開始從功濟于時轉向立言不朽。徐州也是蘇軾思想態度和文學創作變化的重要時期,和湖州期一起深刻影響了蘇軾的一生。
早在杭州任上時,蘇軾還比較愉快,不僅與友人暢談“錢塘景物,樂之忘歸”(《與大覺禪師三首》其一),又自稱“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五絕》其五)。只是本為暫避新黨鋒芒而自請外放,卻長久無法回到京師,內心時而困苦,滿心抱負無法實現。密州期間已有“病馬已無千里志,騷人長負一秋悲”(《和晁同年九日見寄》)的牢騷,“宦游到處身如寄”(《至濟南,李公擇以詩相迎,次其韻二首》其一)的無奈。移任徐州后,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他感慨:“去國已八年,故人今有誰?”(《次韻王鞏留別》)多次表達思歸情緒:“明年投劾徑須歸,莫待齒搖并發脫。”(《春菜》)“不須攬鏡坐自了,明年乞身歸故鄉。”(《贈寫御容妙善師》)密州、徐州的幾次疾病,使他更生歲不我與之感,多次自稱“老守”“彭城老守”“病守”。“吾生如寄”作為蘇軾的重要人生觀,也在徐州期間反復表達:“人生如寄何不樂,任使絳蠟燒黃昏。”(《答呂梁仲屯田》)“吾生如寄耳,歸計失不早。”(《過云龍山人張天驥》)
雖然此時蘇軾的心態發生了重要變化,但他在任上并沒有消沉萎靡,依然保持著積極有為的人生態度。如上任之初,黃河泛濫至徐州城下,他帶領徐州百姓努力抗洪,“勞苦紛紛”(《與范子豐八首》其三),甚至有“幾已為魚”(《與文與可十一首》其五)的生命之虞。但他以出類拔萃?的聰明才干、不預不立的執政理念,兢兢業業、勤政為民,取得了卓爾不群的政績:抗洪守城,筑木岸,建黃樓,訪獲石炭,勸農朱陳,等等。離任時吏民扳援,鞭鐙割截(《罷徐州,往南京,馬上走筆寄子由五首》其一),可見蘇軾在徐州政事的圓滿與成功。林語堂《蘇東坡傳》總結說:“徐州太守的政績已證明他是行動的人物,也是能干的辦事人才。”
因為仕途不得意,蘇軾轉而追求立言不朽。他在《戴道士得四字代作》中說“掛名石壁間,寂寞千歲事”,可謂自言其志。他在密州建超然臺,邀請文壇前輩司馬光、文與可、鮮于侁等為作《超然臺賦》《超然臺詩》并將之刻石,固為如此。徐州黃樓的營建,更是他欲名垂千古的重要舉措。他專門寫信讓文與可為黃樓繪以屏風:“輒附絹四幅去,告為作竹木、怪石少許,置樓上為屏風,以為彭門無窮之奇觀,使來者相傳其上有與可賦、畫,必相繼修葺,則黃樓永遠不壞,而不肖因得掛名。”重陽那天,蘇軾邀請名流參加宴會,其《九日黃樓作》“詩人猛士雜龍虎”自注云“坐客三十余人,多知名之士”。蘇轍、秦觀為作《黃樓賦》,陳師道寫銘,賀鑄作歌,蘇軾親書蘇轍文刻石。他在黃樓上舉辦三郡之士鹿鳴宴,成為一時盛會。他也寫詩反復歌詠黃樓,《送頓起》云:“惟有黃樓詩,千古配《淇澳》。”《送鄭戶曹》細數徐州古跡和名人,以表黃樓繼踵之意:“水繞彭祖樓,山圍戲馬臺。古來豪杰地,千載有余哀。隆準飛上天,重瞳亦成灰。白門下呂布,大星隕臨淮。尚想劉德輿,置酒此徘徊……蕩蕩清河壖,黃樓我所開。秋月墮城角,春風搖酒杯。”他還把描寫抗洪成功得到朝廷嘉獎的文章《獎諭敕記》鏤刻于石。舒亶斥其“小則鏤板,大則刻石,傳播中外,自以為能”(朋萬九《烏臺詩案》),恐怕是對蘇軾有誤解的。刻石非為反對新法,主要是其名垂后世的執念。
蘇軾在徐州的文學創作延續密州期而又有新變。蘇軾《答陳師仲主簿書》提及友人陳師仲曾為其編《黃樓集》,可惜已佚。據管仁福先生《蘇軾徐州詩文輯注》統計其間可編年者,詩歌193首,詞21首,文116篇,共計330篇。詞作繼承密州以來的清曠豪邁之風,如《水調歌頭·安石在東海》“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惟酒可忘憂”,又如《永遇樂·明月如霜》“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為余浩嘆”,后詞鄧廷楨《雙硯齋詞話》評價道:“東坡以龍驥不羈之才,樹松檜特立之操,故其詞清剛雋上,囊括群英。”蘇軾還對詞有新的開拓,其《浣溪沙·徐門石潭謝雨》以聯章組詞寫徐州地方風土人情,明人沈際飛評其句為“村落圖”(《草堂詩余續集》卷上)。
蘇軾此期的詩文內容豐富,風格成熟,并呈現明顯的特點。一是古體詩比例增多。古體詩風格跌宕開闔,縱橫古今,適于抒寫豪邁超逸之氣。蘇軾之前的創作以近體詩為主。據筆者搜羅和統計,編年詩中倅杭期近體241首,古體82首;密州期古體35首,近體79首;徐州期古體102首,近體91首;守杭時近體118首,古體153首;黃州期古近體平分,各91首。惠州、儋州常和陶詩,亦以古體居多。可見,徐州期是蘇軾從酷好近體到偏重古體的轉折期。這種變化原因大概是心態變化而使其更傾向自由灑脫的表達。此外,徐州悠久的歷史,豐富的古跡,也拓寬了蘇軾的創作視野。
二是文章創作豐碩,名篇佳作為后世推許。記體文是最具文學性的文章體裁之一,蘇軾文集載其作61篇,其中黃州五年才11篇,密州7篇,徐州卻有9篇,是記體文創作最集中的時期。這些作品多為他人請托而作,蘇軾卻往往借題發揮,或說理或論世,有鮮明的思想性。如《放鶴亭記》以小題寫大議論,說明人君不應留意于物,隱士方可輕世肆志。儲欣評之“敘次議論并超逸,歌亦清曠,文中之仙”(《唐宋八大家類選》卷一二),與密州作《超然臺記》共開后期文章清曠之風。徐州期文章為歷代選本選錄者頗多。呂祖謙《皇朝文鑒》、樓昉《崇古文訣》、真德秀《續文章正宗》、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乾隆《唐宋文醇》選錄《眉州遠景樓記》《莊子祠堂記》《三槐堂銘》《徐州蓮華漏銘并敘》等諸多名篇。其中《徐州上皇帝書》隨患補弊,富有識見,筆力雄壯,黃震評之:“及山川形勝、久長大計,區區于簿書期會之間者,可以觀矣。”(《黃氏日抄》卷六二)《日喻》以巧妙設喻說明文道并重,茅坤譽之:“公之以文點化人,如佛家參禪妙解。”(《蘇文忠公文鈔》卷二八)《表忠觀碑》更是連王安石都贊賞不已,認為“斯作絕似西漢”(《潘子真詩話》),浦起龍贊之:“長公碑版論譔,此最嚴重有體。”(《古文眉詮》卷六九)
三是諷喻時事作品增多,為日后“烏臺詩案”埋下隱患。蘇軾的這類作品,以針砭時弊來彰顯其個人政治才能,是其不遇的一種情感“宣泄”,只是相對于杭州期以詩“緣詩人之義,托事以諷,庶幾有補于國”(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徐州期擴展到詩文詞兼用。這恰好為新黨所利用,其在熙寧三年至元豐三年的詩文頗受新黨非議,此中杭州最多,徐州次之。據內山精也先生《“東坡烏臺詩案”考》統計,徐州所作有《司馬君實獨樂園》《和李邦直沂山祈雨有應》《次韻黃魯直見贈古風二首》等10首詩,《寶繪堂記》《滕縣公堂記》《祭文與可文》《錢公輔哀詞》等8篇文,及《喜長春》《洞仙歌·詠柳》兩首詞。這些作品的諷喻意味也更為濃厚和深入。
秦觀《別子瞻學士》“我獨不愿萬戶侯,惟愿一識蘇徐州”,可見蘇軾此時的號召力;蘇頌《己未九月予赴鞫御史……以為異日相遇一噱之資耳》詩中自注載“前年高麗使者過余杭,求市子瞻集以歸”,可知此時他的詩文已遠播海外;再加上黃樓詩會產生的廣泛影響,他已成長為一代文壇領袖。因此,徐州任職是蘇軾頗為重要的人生經歷。他在《江城子·別徐州》寫道:“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他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徐州,即將去面對始料未及的政治風云變幻與人生變故。
(作者:文艷蓉,系中國礦業大學人文與藝術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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