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蘭亭雅集”的千年余韻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蘭亭雅集”的千年余韻

來源：光明日報

【談文繹史】

永和九年（353）上巳節(jié)，會稽內(nèi)史王羲之和謝安、孫綽等42人在山陰蘭亭修禊，曲水流觴，飲酒賦詩，所作37首詩歌后來結(jié)集為《蘭亭集》，王羲之為之撰序，即被稱作“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而蘭亭雅集的詩酒風流也成為千古佳話。在后世仿效的各類蘭亭雅集中，詩歌、繪畫、書法等多種藝術(shù)元素爭奇斗艷，形成華麗精致、傳承千載的文化景觀。

歷代的蘭亭雅集，賦詩是主要的競藝活動。永和九年是自由式的即席賦詩，詩體和內(nèi)容都由自己決定。后來的蘭亭雅集，則花樣不斷翻新。有聯(lián)句賦詩，如唐代鮑防、嚴維、呂渭等37人所作的《經(jīng)蘭亭故池聯(lián)句》，參加者每人一句，展現(xiàn)出多人協(xié)作、珠聯(lián)璧合的藝術(shù)效果。又有代言補作，元至正二十年（1360）春，浙江省左右司郎中劉仁本邀請42人在余姚修禊，這次詩會的游戲規(guī)則是為王羲之蘭亭雅集中未能作出詩歌者代為補作，參加人數(shù)和詩歌風格都刻意和晉人保持一致。亦有集句詩和回文詩，如乾隆十一年（1746），杭州知府鄂敏組織的禊集，成《西湖修禊詩》一卷143首，其中陸培四言詩為集句詩，選取陸云、王粲、陶淵明、嵇康等魏晉詩人的詩句，重新排列組合而成一首新詩，達到了運化古人詩句如同己出的藝術(shù)效果；而孫庭蘭作回文詩：“連峰秀極望，遠水平邀泛。弦停鳥薦觴，沫吹魚擁劍。”回環(huán)往復，因難成巧。還有分韻賦詩，梁啟超在1913年上巳節(jié)組織北京萬牲園禊集，以“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分韻，每人分拈一字，然后按照這一字所屬韻目中所包括的字為韻寫詩，精彩紛呈。

蘭亭雅集也是歷代畫家爭相競技的繪畫主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傳宋代郭忠恕《摹東晉顧愷之蘭亭宴集圖》，東晉顧愷之是否繪有《蘭亭圖》已無從考證。《蘭亭圖》在唐代已經(jīng)流行，宋徽宗曾收藏王維的《蘭亭圖》，中唐詩人李頻有《府試觀蘭亭圖》，這是選拔鄉(xiāng)貢進士的府試試題。南宋俞紫芝《蘭亭集序圖卷》以長卷的形式再現(xiàn)蘭亭雅集的盛況，諸人列坐于溪流兩岸，各自展紙執(zhí)筆創(chuàng)作詩賦，人物旁邊一一題署參與雅集者的官銜、姓名及所作詩，這是今存最早的《蘭亭圖》。舊傳北宋李公麟所繪《蘭亭修禊圖》亦是這類圖文相間的長卷，據(jù)明曹昭撰、王佐補《新增格古要論》卷二記載，周憲王朱有燉于永樂十五年曾鐫刻上石，“一時清標雅致浮動樽俎，千余年后猶可即圖以想見其事者”。除了圖畫之外，還有諸多摹刻版本的《蘭亭序》流傳，如定武本、定武肥本、定武瘦本、褚遂良模本和唐太宗模賜本。繪畫、書法成為再現(xiàn)蘭亭雅集的重要元素。明清時期的畫家仇英、文彭、錢榖、呂敏、蘇六朋等都繪有蘭亭雅集的名作，而對這一主題開拓最多的要數(shù)文徵明。文徵明繪有多幅《蘭亭修禊圖》，創(chuàng)作于1542年者一改長卷的全景水墨為立軸的青綠山水，選取最具代表性的場景，王羲之與兩位朋友在蘭亭中交談，8人坐于曲水兩側(cè)，注視著漂浮的酒杯，一側(cè)5人，一側(cè)3人。王澍《虛舟題跋》卷八稱：“用意閑遠，能使繁者簡，實者虛，恍如親見當年游目騁懷，嘯詠自得，一段和明暢悅意象。”

清代的蘭亭雅集多將詩、書、畫融為一體，如湖廣總督畢沅幕府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的借園修禊。與永和九年一樣，這一年也是歲在癸丑。畢沅的幕僚王宸繪制了《借園修禊圖》，所繪的內(nèi)容不是永和九年雅集場景的再現(xiàn)，而是借園修禊的現(xiàn)場實景：七八間茅舍坐落在山水之間，一座舒朗寬敞的庭院，屋內(nèi)有3人坐談，屋外3人在吟哦賦詩，一人沉思，一人伏案，還有4人聞訊而來，畫面左側(cè)及四周是郁郁蔥蔥的樹木，整幅畫動靜相宜，疏密有致。卷首是王文治臨寫的定武蘭亭。這次競賽規(guī)則是“各取禊敘字為詩”，即所作詩歌的用字均來自《蘭亭序》，這便于集字，也規(guī)定了寫詩的風格，同時又增加了寫詩的難度。這次詩體以五七言為主，亦有四言和百字令、菩薩蠻兩首詞作。31位參加者的全部詩作均用《蘭亭序》集字，綴合成一幅優(yōu)美的書法長卷；參加者還有兩位9歲孩童，也按照競賽規(guī)則寫了兩首七絕。正如卷末陳崇本跋所云“作畫人多山水心，分題字集蘭亭草”，作畫、題詩、集字、臨帖，顯示出雅集組織者巧妙的構(gòu)思。

王羲之擔任會稽內(nèi)史時多有善政，蘭亭雅集還開創(chuàng)了風雅太守與民同樂的傳統(tǒng)。文徵明《重修蘭亭記》稱贊王羲之“開倉賑饑，上疏爭吳會賦役，與執(zhí)政書極陳郡中敝事，其于為郡，盡心焉爾矣。蘭亭之會，殆其政成之暇歟？”后世的蘭亭雅集，組織者許多是地方長官，如上文所言劉仁本、鄂敏。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五記載宋仁宗景祐年間會稽太守蔣堂“修永和故事”，南宋泉州安溪縣令陳宓于嘉定六年（1213）上巳節(jié)“詠《蘭亭》之章，如與昔人同此一席”（《安溪縣集右軍字續(xù)蘭亭記》）。理宗寶慶三年（1227），臨安府尹袁韶召集幕僚修禊于西湖，程珌《西湖禊事記》稱“京尹之仁，都民之和，而太平之觀……寧能多遜蘭亭、洛濱邪！”清代王士禎擔任揚州推官5年，勤于政事，論文講藝，于康熙元年（1662）春組織紅橋修禊，王士禎在《紅橋唱和集》序中稱“紅橋即席賡唱，興到成篇，各采其一，以志一時盛事，當使紅橋與蘭亭并傳耳。”黃叔琳《漁洋山人本傳》稱贊“耳食者徒以公為有明三百年來詩人之冠，不知其清風政績卓卓如是者”。而兩淮鹽運使盧見曾客官揚州期間，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春修禊，歌詠揚州名勝，揚州名士如鄭燮、金農(nóng)、袁枚、羅聘、厲鶚等紛紛參與，《揚州畫舫錄》稱，“其時和修禊韻者七千余人，編次詩三百卷”，形成千人唱、萬人和的盛況，營造出康乾盛世歌舞升平的文化景觀。

（作者：劉占召，系山東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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