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盼望畢業的少年們或許不會想到,下班之后趕去夜校學習,已經成了時髦上班族中新近流行起來的生活方式。
據報道,上海夜校今年秋季班放出了1萬個學習名額,超過65萬人在線爭搶,12門課1分鐘滿員。似乎用500元購買3個月里每周一次發展興趣的體驗,怎么看都像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市民夜校課程搶課期間“一課難求”的火熱狀態,讓不少有心人看到了“學習坑位”供給缺口背后的機遇。近來,全國多地迅速涌現出各類公益性或商業性的夜校組織。
市民夜校究竟是如何喚醒了年輕人的“學習熱情”?“遍地開花”,又是否會曇花一現?
01/先從夜校談起
1917年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辦起來的工人夜學,要解決的是當時工人們“講了寫不得,寫了認不得,有數算不得”的現實難題;1918年,蔡元培在北大創辦“校役夜班”,認為“社會之各人”皆與社會休戚相關、須深知社會之性質,因而“無人不當學”;到80年代,夜校在有在職再教育、掃盲教育需求的人群當中掀起了學校熱潮。
而許多人不曾注意到的是,夜校,其實從未從我們的生活中走遠。
在青島膠州,近些年鄉村夜校已很常見。依照“缺什么學什么,需什么教什么”的思路,網格村為村民搭建技能培訓平臺,實現‘點餐式’培訓,如農業技能、心理健康咨詢、家庭教育、政策宣講等課程充實著農村居民的文化生活。今年初,膠州市鄉村夜校還獲評第四批全國農村公共服務典型案例,成為山東城鄉協同發展、鄉村文化振興的新樣板。
而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如今市民夜校提供的教育,所滿足的似乎更靠近金字塔頂端的那個“自我實現需求”。梳理網上觀點分析,夜校的“復古回潮”可能有如下幾方面心理動因:
重建“附近”。人類學家項飆曾經提出過一個概念——“附近的消失”。他注意到了一些年輕人表面上在社交媒體上極為活躍,但又覺得內心孤立無援的現象。他認為個體沉溺于虛擬世界的原子化生存方式,強化了社會同化的趨勢,卻使自我變得虛幻和脆弱。
而“附近”,指的就是社會性的生存空間,是具體的人與真實生活建立連接的觸角,更是個體身邊強有力的支持系統。“附近”的概念希望倡導一種態度,即用生態性的視角重新認識周邊和安頓自身,幫助年輕人為看似失控的生活重新找到一個“錨”。
對于年輕人來說,夜校提供了一個“重建附近”的機會。它幫助個體與周邊社區、與真實生活、與趣味相投的陌生人間重新建立起了連接,年輕人們可以從“回歸校園”式的學習體驗中發掘個人興趣、生活樂趣、求知樂趣,甚至打開新的社交圈層,從而重新找到對生活的可知感、可控感,在“附近”里獲得一些改變的力量。
心理補償。有些年輕人把夜校稱作“成年人的課外興趣班”“成年人的少年宮”,似乎在那些舞步、筆墨、琴弦中能找到童年缺失的一塊拼圖。也有一些年輕人認為,高強度的工作,已經擠占了太多生活空間,必須把生活的主動權拿回到自己手里,“工作之外也要有生活”。因而看似不必要的業余體力消耗,實際上是一些年輕人補足“文化體力”的剛需。
“嘗鮮”,或是緩解技能焦慮。夜校最顯性的一個優勢,就是可以以較高的性價比嘗試新事物、新技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追求技能提升的最高性價比,完美適配當代人的價值追求。與此同時,在技術變革持續加速的時代,技能焦慮、本領恐慌從未退場;“斜杠”和“副業”雖然已不是新鮮詞匯,但“第二職業”描畫的未來圖景和潛在可能,仍然具有極強的吸引力……
此類普遍的社會心態,奠定了市民夜校的“一路走紅”的心理底色。
02/夜校的風也吹到了山東
據媒體報道及公開信息,山東不少地方目前也在進行開辦公益性夜校的嘗試。
如濟南洪家樓街道福潤社區的藝術夜校,免費開設了尤克里里、葫蘆絲、瑜伽、舞蹈、裁藝課程,開課一個月即吸引了上百人次參與;濟南市圖書館即將啟動“家門口的市民夜校”,不僅包含休閑娛樂藝術類課程,還計劃推出包含PPT、Word文檔、Excel、視音頻剪輯等在內的“職場必備技能課”。
除此之外,記者也注意到,在濟南、青島等地目前也活躍著一批商業夜校。
這些夜校大多參考了京滬等城市500元10-12課時不等的定價標準,開設了包括咖啡、插花、調酒、手機攝影、新媒體、烘焙、舞蹈、化妝等在內的課程。從運營模式上來看,山東現有的幾家商業夜校與國內其他城市類似,主要可分為兩種類型。
一類是“中介型夜校”。這一類夜校不提供場地和教師,只作為中介方為機構與學員之間搭建渠道。他們首先通過社交平臺拉新引流,建成線上社群;繼而根據收集到的學員意愿,對接相應的商業培訓機構談團購合作單;最后提供給意向學員相對于市場團購價更優惠的價格。這一類“夜校”的收益主要是抽成分傭及復購返利;而培訓機構則希望借助社群流量在短時間內迅速獲客,并爭取將參加團購體驗課的學員轉化為全程課或私教課學員。
記者從濟南一家“中介型夜校”主理人那里了解到。10月底到11月中旬半個月的時間,該運營團隊的市民夜校項目已通過社交平臺拉新1500余人、報名學員百余人,傭金收益在10%—20%區間內。但夜校主理人也認為,從商業角度考量,夜校項目并不是一個適合長期投入且高回報率的“好生意”,未來相關社群可能會向線下社交沙龍轉型。
另一類暫且稱之為“體驗型夜校”。這一類夜校會提供場地并聘請培訓老師,以類似線下沙龍的形式定期組織培訓——當然這也意味著夜校主辦方需要承擔更加高昂的成本。青島一家開在網紅咖啡館里的夜校近期正在籌備第一期課程。經營咖啡店的先天資源為夜校提供了場地條件,但主辦方仍需額外承擔約8000元/月的運營費用與約350元/節的教師培訓費用。相較于10-12節不等的課程周期、最大15人的班額、每人500元的課程費用,目前的收益似乎很難覆蓋成本。不過提到投入產出比時,這所夜校的主理人表示現階段“還沒有想太多”。
一種主打社群運營,一種主做線下體驗,從商業價值與社會價值方面各有考量,這其實代表了市場驅動下兩種截然相反、但普遍存在的夜校運營思路。但這對于消費者來說,意味著在分辨公立夜校或是商業夜校、中介型夜校或是體驗型夜校時,需要付出更多的判斷成本、試錯成本。
03/夜校的“將來時”
與其說是夜校,目前許多民間商業夜校的本質或發展方向似乎更接近線下沙龍活動,這對于許多抱著公益夜校向往的學員來說,購買一些商業夜校的項目后勢必會遭遇極大的心理落差。
一是目前公立夜校與商業夜校項目在宣傳上存在混同。一些商業項目踩中市民夜校的熱點,用“500元/12節課”“市民夜校來XX啦”等大眾熟悉的關鍵詞為機構引流,令一些學員產生誤解,繼而在后續消費維權中引發糾紛。長久來看,一些商業夜校“賺快錢”的運營思路,也會破壞行業生態,在一些學員當中形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理,從而在輿論上過早地為“夜校熱”降溫。而從社交平臺的討論來看,一些公立機構開設的公益性課程宣傳尚未有效觸達目標受眾,還有許多有意向的學員存在“有心報名、無處報名”的問題。公立機構或許可以在承載力范圍內“喊”出更大的聲音。
二是一些運營模式難以持續、深度發展。有學員提到,一些商業夜校培訓班只是報名的第一期可以用500元的優惠價報名,但在此之后就如果想要繼續學習,就需要繳納全價費用,這讓許多學員有了“受蒙騙”之感。而從課程設計來看,現階段市民夜校提供的課程大多是“由小白到入門”的基礎課程,此后并沒有配備深度學習的教師、教學資源,這樣一來就無法適應一些入門學員進行長期、深度學習的需求。除此之外,如課程類目設置單一、難與現有興趣培訓機構產生區分,培訓教師資歷資質難保障等問題也普遍存在。
在未來,官方與民間兩個場域,或許可以探索如何發揮各自優勢相互補足。如公立機構有能力充分動員社會文化資源,鼓勵或聘請手造匠人、非遺傳承人參與授課,既能補充大眾的“文化體力”,也能讓傳統文化在大眾視野中落地生根。如市場機構可以發揮靈活機動、信息前沿等優勢,在合理的投入產出比下,拓寬市民夜校產品供給的邊界,豐富市民的文娛消費選擇與社交生活。
與此同時,補齊技能型課程、精研型課程的缺口,也可能是一條長線發展的思路。當下許多夜校在興趣型課程之外也在探索開設技能型課程,如編劇、攝影、剪輯、新媒體、空間整理、AI等,在滿足高質量規范培訓的基礎上,或許能夠點亮學員未知的技能點。而精研類課程,一方面更能夠適應技能成長的學習曲線,另一方面,也能增加學員與夜校之間的粘性,把“一錘子買賣”,做成“長線生意”。
市民夜校的火熱,投射出當代青年聚焦自我成長的普遍社會心態;我們也期待,當前在全國各地相繼燃起的“星星之火”,能夠為市民夜校這把“火”,再添一把燃久一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