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濟南時報
2023-09-04 15:51:09
原標題:遠在西域的山東老鄉
來源:濟南時報
原標題:遠在西域的山東老鄉
來源:濟南時報
別迭里烽燧遺址
烏什燕泉山陳湯像
□李雁
離開入住了兩天的避暑勝地天山深處的阿合奇,驅車沿著托什干河的流向走219國道,向東北方進發,很快就會抵達烏什。
烏什之名是由漢代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烏赤演變而來的。在阿合奇與烏什兩縣之間,有一條源自吉爾吉斯斯坦境內的別迭里河,河水自兩山的谷口處南流進入我國境內,成為阿合奇與烏什的界河,最后匯入托什干河。別迭里河流經我國境內的山口是扼守天山的重要關隘,屬于絲綢之路北線的要道,戰略位置非常重要。漢唐之時均在此設立烽燧,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去看烽燧遺址。
新修的219國道非常好走,路上車又很少,不到一個小時,就見路邊有去別迭里的指示牌,遂左拐,上橋過河,全是碎石路,車速上不去,導航也無信號,只好掉頭返回219國道,繼續前行。
路途還遠,先說說兩千多年前的一個山東老鄉——陳湯。
陳湯是西漢晚期漢元帝時人,出身貧寒,老向人借錢,名聲不太好,在家鄉山陽郡瑕丘(今兗州)混不下去了,跑到京城長安,以“博達善屬文”被推舉到朝廷。不巧這期間父親過世,他因等待朝廷任命而未回鄉奔喪,被人舉報下獄。出獄后,長安也待不住了,《漢書》本傳稱:“數求使外國,久之,遷西域副校尉。”陳湯一心想離開是非之地到偏遠的西域謀發展,這一去就干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此前匈奴在漢軍的持續打擊下已分裂為南北兩部,北部郅支單于因斬殺漢家特使谷吉而遠逃到中亞的康居國,漢元帝先后三次派人前去索要谷吉的尸體,都被無端扣留并反復羞辱。康居國離長安太遠,此時國力已非往昔,更無衛青、霍去病這樣的名將,因此朝廷上下束手無策,郅支單于越發不以為意。
正在西域任職的陳湯對頂頭上司都護校尉甘延壽進言:“郅支單于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甘延壽贊同,但說需奏請朝廷批準,陳湯深諳朝臣的辦事風格和效率,凡遇大事總是議而不決,而戰機卻稍縱即逝,也正趕上甘延壽生病,陳湯遂以副職身份矯詔發胡、漢兵馬四萬余人,分南北兩路向康居進發。其中陳湯帶北軍,“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涉康居界”。
由溫宿(今屬阿克蘇市)北伐,必經著名的勃達嶺關隘。勃達嶺也作“拔達嶺”,北京八達嶺長城之名是否與此有關不得而知,但今天我要去的別迭里顯然就是勃達嶺的音轉。在新疆,因不同的歷史時期和不同的民族語言,同一地方多有發音接近卻又不盡相同的地名。
行車由219國道左拐,進入省道306,過了亞曼蘇鄉不久即至邊防檢查站,出來一女兵,檢查通行證后,用手拉起路口處的欄桿,放我們過去。一路戈壁荒野,除駐地三兩軍車外,偶有一隊毛驢、數峰駱駝進入視線。別迭里口岸在漢唐時曾是絲路上的重要商道,但廢棄已久,這幾年準備重新啟用,但目前尚未開通,所以路上也沒大貨車經過。路兩邊皆設有鐵絲網和圍欄,右側圍欄隔二三百米插一面國旗,每四五百米站兩個守邊戰士,以女兵為多。每見車過,則立正行軍禮,不知是把我們當成了來巡視的首長呢還是在荒涼的戈壁灘上偶見來人而由衷地高興呢。起初我們還落窗揮手,但太過頻繁就妨礙了行車速度,到后來只是鳴笛致意、疾駛而過了。
再前行,就到了別迭里烽燧文化園,一個不太大的開放式院子(當然,在茫茫一片的曠野沙磧中,所有的院子看起來都不會太大)。停車入門,兩邊迎面排列的是自漢代張騫、班超一直到晚清林則徐、劉錦棠等人的全身雕像。我正納罕其中為何沒有陳湯像,卻瞥見西南角有一高臺,臺上有一隊騎馬武士群像,晴空白云之下,戰旗獵獵,鎧甲凜凜,為首者長戟前指,必為陳湯無疑。近觀,高臺正面刻有兩行大字,“奇出拔達嶺,神兵斬單于”,果然是他!
漢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陳湯帶兵圍攻郅支單于,“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于先是被射中面門,后被斬首,將士們還找到了兩個漢庭出使用的節杖和被殺的特使谷吉等人隨身攜帶的詔書。此役可謂大獲全勝,“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余人”。
文化園今年4月始建成,尚未有管理人員,任游客隨意瀏覽。抬眼北望,不遠處即為烽燧遺址,卻被圍欄保護起來了,不得入。旁邊已停了輛白色轎車,有游客先到一步,亦不得門徑。據考證,別迭里烽燧是東漢時所建,陳湯帶兵路過這里時應該還沒有。在經歷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混亂后,隋唐中央王朝勢力重新回到西域,別迭里烽燧得以重修,但畢竟是過了一千多年,眼前所見只是略存其形而已。僅存一方形高臺,由鵝卵石、碎礫石和沙土筑就,呈赭黑色,一邊已塌陷,那滄桑容顏正可讓人領略到其中的風云變幻。
說起中國古代西北的軍事防御工事,我們最熟悉的就是長城,長城最西邊的關隘是嘉峪關。出了嘉峪關,因大漠荒野距離太長,且人煙稀少,筑墻成本太高,于是改為由烽燧、戍堡和驛站來替代,形成一種特有的防御體系,遍布于嘉峪關以西絲綢之路上的各個要隘。別迭里烽燧遺址的價值和意義在于,它是目前我國境內西北邊陲的最后一個烽燧。
四野極為安靜,北望,省道306從東西兩座山中穿過,路盡頭應該就是通往吉爾吉斯斯坦的別迭里口岸了。我坐在車里,想象當年陳湯帶領人馬從此經過的艱辛,為之感慨。他的名字和功業可能已不為今人所熟知,但他曾說的一句話至今卻還掛在那些熱血青年的口中。陳湯事后在給皇帝的上書中辯稱,矯詔出兵的目的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話說得很場面,又被今人改成“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而廣為流傳。
矯詔這事漢元帝并未在意,還給陳湯封了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因為這一戰不僅斬了北匈奴的郅支單于,也威懾到了他的兄弟南匈奴呼韓邪單于,呼韓邪主動表態要和大漢結親,這才有了后來王昭君出塞的故事。漢元帝一高興,連年號也改成了竟寧(同境寧)。不料陳湯的戰功卻惹惱了朝廷的另一大員,同是山東老鄉的匡衡,對,就是那個少年時曾“鑿壁偷光”免費蹭Wi-Fi的棗莊(一說臨沂)人。
匡衡飽讀詩書,好較真,大事小事皆要引經據典,信守規矩,眼里不容沙子;陳湯雖亦知書通文,但不拘小節,能干大事。早年父死不歸、后來矯詔發兵,可見或存僥幸心理。兩人行事風格迥異,所以有些和不來。當初朝議給陳湯封侯時匡衡帶頭反對,雖然無效,卻一直耿耿于懷。
竟寧的年號使用了才不到半年,元帝崩了,漢成帝登基。身居丞相位置的匡衡抓住時機,彈劾陳湯“不正身以先下,而盜所收康居財物”,指稱他貪藏戰利品不上交。陳湯被免官,后又因事二次下獄。也是平日確實有德行方面的瑕疵,終以貪贓事發,免為庶人,流放敦煌。后雖得歸長安,但很快就郁郁離世了。
至于說曾彈劾陳湯的匡衡,后來受兒子酗酒殺人案的牽連,也被人舉報。原來他在核查田界時故意將四百多頃公田劃入自己的封地,終被免官,老死鄉里,與陳湯可謂殊途同歸。孔夫子曾說:“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誠哉斯言!匡衡素以治《詩經》而聞名,當時儒生中流傳有“無說《詩》,匡鼎(匡衡小名鼎)來,匡說《詩》,解人頤”的話。我們正可以用《詩經》中“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來概括這兩個人的一生。
離開烽燧遺址繼續北上,不久即被邊境警務站的鐵門擋住去路,無人出來,我也厭倦了每到一處便做出巧言令色的樣子請求放行,直接調轉車頭,原路返回到國道219,奔烏什而去。
次日游號稱“塞外江南勝景”的烏什燕泉山公園。燕泉山最高處新建一烽燧,名曰“陳湯烽火臺”。北側山上有陳湯躍馬像,山下臨街,縣城中終日來往行人抬眼即可見之。不知今人在說“雖遠必誅”時是否能想起陳湯大起大落的一生?對我而言,再提及陳湯,必會想起別迭里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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