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慶田

后來我才知道，它是一座集山、泉、湖、城、河于一身的特色城市。

只是，我與它初次見面時，并不知道這些，甚至不知道它是齊魯大地的行政中心。

那時我五歲，我跟著父親趕往齊魯醫院，去看望生病住院的爺爺。

短短兩天時間，我見識了它的寬闊馬路、數不清的行人和自行車、以前從未見過的二十五層高樓，還有令我振奮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水果商鋪。

那時，在我眼里，它是腰纏萬貫的富者。

之后的日子里，與它偶爾的幾次接觸，同樣是走馬觀花、來去匆匆。

更多的時候，我在位于它北部原野的縣城里，隔著黃河，從書本上了解它的氣候、物產、民俗和前世今生。

十九歲，當作為求學者的身份來到它的身邊時，我已經自詡對它十分了解了。

然而，最初的那段時間，它展示的形象卻使我感到有些失望。

在那個干燥少雨的初秋季節，我所在的燕翅山腳下的校園之外，永遠有塵土飛揚的拆遷工地和走不完的擁堵車流。

那是沈從文和老舍先生所贊美的郊外美景嗎？竟何以淪落到與機械，噪音、尾氣為伍了？

它笑而不語，似乎在對我說，既然已經有幸走進它，若不深入其中全面了解，管中窺豹必然是你的過錯。

幸好是在大學，這使我有足夠的空余時間走出校園。

不過，豪華商場向來與學生無緣，名勝古跡也不能天天尋訪，所以還需從我們校園旁邊的夜市說起。

傍晚時分，街上的路燈與霓虹先后亮起，避開主干道，拐進兩旁的支路或者小巷，便聽到商販的吆喝聲。

逛夜市，無需固定目的。在這里，吃是主角，信步而至，滿眼是色香味俱全的小吃。泉城大包、燜餅、燒烤、羊肉湯，美食名吃匯聚成一場令人垂涎的平民盛宴。

再往里走則是一排排的小貨攤，大到衣服被褥，小到日常用品，無所不有。

而我喜歡駐足于舊書攤前，體會淘書帶來的欣喜。

對于經濟不寬裕的我們來說，夜市是購物天堂。

逛完夜市，站在天橋上，看著居民小區里閃亮的萬家燈火，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它的溫情，感受到它身上那股生機勃勃的氣息。

這氣息平凡卻不庸俗。

它像是擁有詩心的書生，用四季分明的色彩描繪著一幅多姿的畫卷。

清明時節，顏色開始繽紛起來。

吹面不寒的楊柳風先是撫化了冰凍的黃河水，吹開了嬌媚的柳條和滿枝的迎春花，隨后，法桐優雅的枝葉舒展開來，而當火紅的玫瑰和淡紫色的梧桐花怒放之時，夏季就來臨了。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坐著歌船畫舫蕩游于荷葉連連的大明湖里，會使人產生一種身處江南的錯覺。

蟬鳴漸消，秋蟲聲起，女貞、楓樹到了奪人眼目的時刻，金黃與深紅漫山遍野連成一片，絢麗但不輕浮的色彩在西風中晃動，這是最令人心醉的美景。

終于，北風漸寒，雪花如期降臨?；宜{的天空渾厚蒼勁，沉寂卻并不蕭索。

其實，這些屬于北方四季常見的景色，算不得特別，只是這色彩與生機還可以使我們想起劉鶚在這里聽書的場景，想起老舍對它的贊譽，想起這座古城曾經的活潑。透過高聳的鋼骨森林，想見它清澈的泉水，想見它的靈動與細膩。

當然，它不會天天這般溫和。

有時它掀起漫天沙塵，把周圍染成一片昏黃，而一旦上起火來，也是威力驚人，令人炙熱難忍。

這正是它多面性格的體現，它的內心絕不像垂柳那般柔弱。

儒只是他的外表，俠才是他的筋骨。無需再夸耀眾所周知的易安體、稼軒詞，那光耀千古的詞章早已是它的驕傲。

走進大明湖的鐵公祠，看看將軍的錚錚鐵骨。面對南下“靖難”的燕王大軍，身為山東參政的鐵鉉在此誓死抵抗，幾乎令狂傲的朱棣喪命他的腳下。在鐵鉉心里，守護這座城池就是守護國家的王道正統。即使明知必敗，仍把正統與叛亂分得清清楚楚，一點含糊不得。

有人說這是臨近曲阜、受圣人熏陶的緣故，可是當你把目光轉向舜耕，站在歷山的山頂遙望，你會發現圣賢道德的歷史要追溯到傳說中的三王時代，其厚重與滄桑，遙遠得令人目眩。

盡管它的歷史沒有古都的輝煌，現狀也沒有帶動時代潮流，但仍舊不可否認它是中華大家庭的中堅力量。厚重的城墻和起伏的山丘構成它的堅固防御，使它像羽翼一般屏蔽中原的安全，忠心耿耿地維護著家族的榮耀。

華夏大地正因為有了眾多這樣的城市才有了蒸蒸日上的根基。

我盡可以向別人夸耀對它所了解的一切，但對我來說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的青春曾與它在一起。

誰沒有過激昂的青春熱情呢？

那時，為了拍一幅滿意的攝影作品，就約上舍友在天亮之前登上不收門票的千佛山，在膠片上留下它沐浴著晨曦的身影；

或者，為了響應建筑系保護古建的號召，在護城河邊的街巷中流連忘返地尋訪、登記那些遺散的民國建筑；

或者，花上一整天時間待在圖書館里查閱文獻，只為弄清某個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

或者，以志愿者的身份自備清掃工具，為在泉城廣場開幕的文化藝術節貢獻自己的力量。

……

在夢中，常浮現這樣的畫面：我夾著筆記本走在落滿黃葉的道路上，身旁是高高的白楊，我辨不清是去英雄山文化市場還是去二環東路的圖書館了，但我知道我與它在一起，一步步走向屬于我的心靈故鄉。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但愿，它也沒有忘記。

相處時，我為擁有這樣的生活而感到滿足，現在回想起來則更增添了一份深深的懷念。

大四下學期，我在外地找了份實習工作，我以為要跟它揮手告別了。但，事實上，我從未與它遠離，因為我們的心早已連接在了一起。

（壹點號 讀點）

[責任編輯：楊凡、徐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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