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日報
2019-01-19 07:25:01
讓紡織文物講故事(追夢)
“百子衣”復制件局部。
資料圖片
傅萌工作照。
資料圖片
“我們替這些衣物講故事,讓大家知道它們的美,感受祖先的智慧。”
——傅 萌
“就像修補過殘破照片,大家才知道,原來照片里的老人曾是那么優(yōu)雅動人。我們的工作也是如此。”傅萌是首都博物館保護科技與傳統(tǒng)技藝研究部副研究員,人稱“文物修復師”,但她更喜歡自比為“文物代言人”。帶記者在展廳走過,她常常在藏品前細細端詳,似與文物對話。
原來考古不是做手工
傅萌和文物保護修復的結緣,始于世紀之交。當時,紡織品文物保護專家、沈從文弟子王亞蓉正在首都博物館籌建紡織品保護修復工作室,需要培養(yǎng)新人。博物館領導向傅萌征詢意見。“我想象著,可以出去了拿小鏟子挖寶貝,回來了做手工活。于是一口答應下來。”
2006年,一項清代墓葬紡織品清理任務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石景山區(qū)的建筑工地發(fā)現(xiàn)一具棺木,里面的干尸上有衣服,當?shù)卣彝趵蠋煄F隊去幫忙。傅萌就是成員之一。
雖然在考古工地實習過,但干尸還是頭一次見。傅萌的內(nèi)心充滿忐忑。真進了現(xiàn)場,內(nèi)心戲反倒消失了。“進去了就開始工作,開始琢磨那是什么材料、什么層次,怎么取下來更合適。”傅萌回憶道。
紡織品嬌氣,環(huán)境過干易變脆,一碰就變沙;環(huán)境過濕易變黏,一捏就成泥。附近沒有很快搭建室內(nèi)考古環(huán)境的條件。怎么辦?
沒有工作室,就迅速找空民房;沒有工作臺,就放個木板;沒有溫控設備,就臨時裝臺空調(diào)。為保持觸感,她們用手直接觸摸……
年過花甲的王亞蓉帶著4位年輕姑娘,就趴在木板邊,沒日沒夜地工作了一周,里里外外共取下20多件衣物,完好無損。
那之后,大大小小的墓葬發(fā)掘工作不計其數(shù),傅萌也從二十幾歲的新人成長為業(yè)務骨干、行業(yè)專家。有同事打趣道:“我要是看到那個場景都吃不下去飯。”傅萌攤開手笑著說:“我也害怕呀。但當這項工作完成,會發(fā)現(xiàn)都是值得的。”
像偵探一樣找線索
傅萌漸漸發(fā)現(xiàn),紡織品文物修復工作更像是“探索與發(fā)現(xiàn)”。“從頭到尾都在找線索,就像偵探一樣。”傅萌說。
一般情況下,紡織品從原始環(huán)境取出后,傅萌和同事們要做應急保護方案,取樣品,觀察纖維材質(zhì)、組織結構和裝飾等,檢測污染物并制定詳細的保護修復方案。經(jīng)專家評審通過后,方可執(zhí)行。經(jīng)過消毒、記錄原始數(shù)據(jù)、回潮、清洗處理,才開始補配。開線的縫上,缺損部件的按原樣補上,殘缺嚴重的,還會把顏色相近的新料子做舊處理,裁成和原件尺寸一樣,把文物殘片縫補在新料子上——修復師們手法嫻熟,外行幾乎看不出那些細密的針腳。最后,給成品“整形”,再次記錄數(shù)據(jù),才算完成。
最有挑戰(zhàn)性也最讓傅萌癡迷的,就是尋找“原本的樣子”。
“一件衣服只要有領口、底擺等關鍵部位,哪怕只剩一條料子,我們也能修復出來。它們能告訴我尺寸和材質(zhì)。”
河北灤平縣博物館送來的一批衣物里,就有這樣一件看似不可能修復的衣服:主體部分已經(jīng)修復完成,但袖子只剩下袖口的一點點碎片。真的補不上了?
突然,傅萌發(fā)現(xiàn)碎片邊緣隱約有一條接縫和一小段團花,那是縫合的痕跡!古代衣服是連肩袖,主體過肩的料子寬度不夠了,才會往下接布料。她根據(jù)主體部分布料的幅寬,沿著主體過肩部分向下接,直到袖長和主體搭配得當,到第二幅的接縫才是袖口殘片上的接縫,就得到了袖長。團花是按單元織的,她根據(jù)一小段團花推算出單元紋樣的大小,又順利算出袖子的寬度。
“我就一直用尺子量啊算啊,做完的時候高興壞了,我居然還能這樣做成呢。”傅萌推了推眼鏡,眼神滿是激動。
于細微處搜尋信息的弦需時刻緊繃。傅萌和同事們曾幫助修復過一條“闊腿褲”。直到整形熨燙時才發(fā)現(xiàn),這原來是一條直筒褲——褲腿上原本有條貫穿上下的褶子,由于長久的擠壓,褶子開了,才成了闊腿褲的樣子。多虧了這一發(fā)現(xiàn),文物不至于因修復而變樣。
手藝和科技,文物都需要
有人粗略估算,以現(xiàn)有文物修復人員數(shù)量,想把現(xiàn)存需要修復的文物都修完,至少需要200年。
“灤平博物館的項目是2013年批下來的,但我們要一件一件來,到現(xiàn)在也還沒做完。人手不夠啊。”一向愛笑的傅萌語調(diào)也低了下來。目前首都博物館共有6位人員從事紡織品文物修復保護工作,其中3位去年剛剛加入。
修復文物,關鍵還在于傳統(tǒng)手工藝人。可嚴峻的現(xiàn)實擺在眼前:僅有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漸入高齡,很多古代工藝幾近失傳。今后的修補工作該如何操作?這讓傅萌和同事們犯了愁。
但好在不少跨學科、跨領域的技術人才充實了團隊的實力。2008年,一名生物學碩士帶著生物酶分解文物污染物技術“加盟”團隊,解決了部分文物無法物理清洗或化學清洗處理的難題。
傅萌的實踐多,遇到的問題多,開的“腦洞”也多。若不用膠,有沒有辦法防止金線的金箔脫落?清洗的時候能否涂上某種材料,把污染物洗完后自動揮發(fā)而不影響繡紋……她期待著源源不斷的新生力量,與她一起攻克這些難題。
“文物保護修復是個多學科交叉的學問。”在傅萌看來,科技和手藝缺一不可。若沒有科技設備的應用和詳實的數(shù)據(jù)記錄,修復成品就不一定是“原來的樣子”。若沒有了手藝,再強的科技也無法還原古老技藝的巧奪天工。
在織錦刺繡中尋找古人的痕跡,在一針一線中重現(xiàn)逝去的美麗。那些古老紡織品的故事,傅萌和她的同事們,一路探索,一路感悟。
魏 薇 張佳瑩
魏 薇 張佳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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