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錢江晚報
2017-08-24 16:48:08
每次下水,都希望能有一絲僥幸
趙小良又接到了警方的電話,這次是在8月22日的凌晨。
彼時,他正一如既往地在錢塘江中撒網捕魚。距離他數公里之外的錢塘江一橋上,一名女子在當天凌晨兩點落入江中,再無蹤影。
趙小良被通知前去協助警方救援或打撈落水者遺體。
有時是警方,有時是家屬,他們會找到趙小良,請他和他的二哥趙國良幫忙搜尋打撈失蹤在錢塘江、濕地、水塘或運河里的溺水者——有意外喪生的戲水者,有疲于人生的輕生者。
左圖:趙小良他們用的就是這種滾鉤。
每次接到類似的電話,他們心里明白,幾乎就意味著一個生命業已消逝在滾滾江水中。
在杭州,絕大多數溺水失蹤者的打撈人,便是這兩兄弟。僅是今年至今,他們已經撈了十幾個。
和這對兄弟見面是在他們位于杭州西興大橋附近的家里,不遠處的錢塘江水勢兇險。打漁是主業,撈人是“兼職”。電話鈴響,就是生死搜尋的開始,滾鉤所到之處,他們希望能將水下的不幸者盡快帶出水面,又矛盾地希望每一鉤都能落空,因為那樣至少還有一絲僥幸生機。
打漁是主業,撈人是“兼職”
錢報記者跟趙小良約好下午三點在他家見面。錢塘江邊林立的玻璃幕墻包圍下,他家所在的小區略顯老舊,居住在這里的多是錢塘江邊的原住民。
趙小良家樓下的儲藏室外放著許多漁網、魚鉤,一個白色塑料水箱上工工整整地寫著“小良”。
剛走進樓道,一個身著松垮迷彩軍褲和灰紫色長袖襯衫的黑瘦男人,打著電話從一樓的房門后走出來,個子不高但很精壯。彼此介紹后,他請我們稍等:“今天船上的機器壞了,我找了人過來修?!?/p>
樓道里擺了幾把椅子,我們坐下等待。其間跟趙小良閑聊了幾句,得知漁民的工作規律是早晨出船撒網,凌晨兩點再去收網。忙完了機器,他招呼記者進家,把三臺風扇全都打開,又拿出礦泉水和幾瓶雪碧,他憨厚地笑說平時出船捕魚愛喝飲料。
閑聊間,如果不是刻意問起,他似乎并太愿提及自己和二哥的“兼職”——配合警方或者在一些家屬的求助下,打撈那些不幸溺水的人。
右圖:趙國良比趙小良膽大,但相較于撈人,他更愿意救人。
“應該要早二十年不止吧,我十幾歲就跟著哥哥開始打漁了,今年我58歲了,打漁打了四十年,對,那撈人應該有二十多年了?!壁w小良語速不快,回答前會皺著眉頭認真地想一會,交流中他總在下意識用“撈人”這個詞來規避“尸體”。
他笑著說自己一直膽小,起初怕得很,不敢看不敢碰,主要還是他二哥趙國良在忙活。那時,還沒水上派出所,水道也和如今的不同,經常會有人因為船被江浪打翻遭遇不幸。因為漁民知水道熟水性,一些老漁民會在警方和家屬的求助下去幫忙打撈,后來老漁民過世了,他們就成了“主力”。
兄弟倆在錢塘江、運河、西溪濕地都“撈過人”,杭州的水上派出所有他們的電話號碼。然而只要求助打撈的電話響起,他們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大多又是一場與死亡有關的悲劇。
今年至今,已經撈了十幾個
趙小良記憶里,兄弟倆一般每年都會有十多次出發撈人,最多的一年撈了四五十個,今年至今,他們就已經撈了十幾個了。但這些年加起來具體有多少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但肯定超過三百?!庇袝r候,兄弟倆一天里甚至需要撈兩個遇難者。死者中自殺的占多數,集中在每年上半年,尤其是春季和暑期。
一般來說,只要是水面上發現浮尸,警方都會處理??梢坏┦撬?,多數就需要他們兄弟倆幫忙。
撈人的工具,是他們以前捕魚用的滾鉤。趙小良帶記者來到地下儲藏室,拿出了滾鉤,那鉤子比平時見到的釣魚鉤要大些,被系在網上,滾鉤已經完全失去了金屬的光澤,生銹生得有些發黑,再由一根五米左右的塑料水管掛著。用趙國良的話說,這種工具“很靈光的”。
但兄弟倆也很明白,滾鉤“靈光”的背后,卻常常是一場場悲劇的節點。
“滾鉤以前捕魚用,現在專門用來撈人。撈的時候把鉤子撒下去,感覺有重量了,基本就撈到了,再提上來。在水下一般都先撈到腳?!?一般而言,只要溺水者的溺水方位基本準確,那他們只需要花半小時左右,就能尋得人。撈了十多年,見得多了,趙小良才慢慢覺得反正都是人,就沒那么恐懼了,這才敢戴著手套幫忙一起把繩子綁在溺水者腳上,把人拉上來。
除了日常打漁,兄弟倆每次去撈人,各自的老婆就是搭檔,雖然主要是負責開船,但對著那些生生死死,她們更比他人深刻。而作為女人,她們有時也會想,寧可滾鉤一次次下去都是撈空,那至少還能有一絲僥幸:“可能人還活著,可能還在別的地方活著呢?!?/p>
把人撈上來,也是行善積德
趙小良的妻子坐在一邊聽,隨后起身去拿來了裝魚鉤和魚線的盒子,嫻熟地往魚線上綁魚鉤。他們的生活圈里沒人忌諱他們“撈人”,況且他們也時常見義勇為。更多時候,兄弟倆更希望救人。
“常人在水下超過五分鐘,基本上就沒有活的可能了。第一天沒撈到,第二天就沒希望了,第三天是絕對沒希望。”但見不到人,家屬會一直找派出所,或者直接找兄弟倆,請求他們繼續撈。時間最長的一次,是一名跳河自殺的女孩兒,他們在運河里連續撈了11天都沒撈到,“后來發現,女孩兒跳下去后被路過的運輸船掛住帶走了,在三公里外被發現。”
兄弟倆回憶起的事件基本都是與父母孩子有關的場景,溺水者不論男女老少,岸上的家人“哭都哭死了”。
每次撈上來人,他們也不愿面對那些撕心裂肺的家屬。
大多數時候,兄弟倆都是在救或撈那些素不相識的人,但有時候,他們也要直面熟人冰冷的遺體。
聊到后來,趙小良的妻子說起跟他們一同打漁的一位漁民也不幸溺亡,聽到這些,趙小良沉默了一會兒,猛喝了一口雪碧:“他的船被大船撞了,都是老漁民了。他老婆沒有死,他自己抽筋了。”他的聲音有點哽咽。
說起那名漁民的死,趙國良是親歷者。
那天他們兩家人一起出去打漁,他跟妻子乘一條船在前,那名漁民的船在他們后方五六十米。突然一條吸沙船后退時撞上了后面漁民的船,船頭沉下去了,漁民和妻子一起掉進了水里。趙國良見勢不妙立馬掉轉船頭去救人。那位漁民會游泳,不會游泳的妻子則抱住了船槳掙扎。趙國良趕到了沉船地點,當時更靠近那位妻子的落水點,他一個猛子扎下去先把妻子拖上了船,露出水面后大喘一口氣,趕緊再回頭救男的,“可誰知道就是一瞬間的事,那個地方在吸黃沙,水非常渾濁,他已經沉下去了?!?/p>
這么些年來,接到通知參與打撈,對兄弟倆而言從沒一個準確的目標,他不過多地去考慮打撈的對象,只當做一項要完成的任務。
如果他們用的是自家沖鋒舟去撈,并且撈上人來了,等回家后都會供神,“多少是要意思意思?!笨梢灿泻芏鄷r候,打撈不上人來,“8月22日這次就沒有,水下礁石太多,網也下不去。”
對于死亡的看法,兄弟倆有些不知所措,尷尬地笑著。兄弟倆的想法很樸素,與死亡打交道確實令人感到不適,但既然做了,總要讓自己釋懷,“家屬要看到人撈上來才安心,我們也是做好事,當作積德?!?/p>
滾鉤所到之處,他們希望能將水下的不幸者盡快帶出水面,又矛盾地希望每一鉤都能落空,因為那樣至少還有一絲僥幸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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