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大眾網
2023-05-25 17:32:05
原標題:日記尋珍|顧頡剛與山東的緣分
來源:大眾報業·大眾日報客戶端
原標題:日記尋珍|顧頡剛與山東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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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年前,著名歷史學家顧頡剛先生在蘇州出生。100年前,顧頡剛30歲時發表的《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一文中,集中表達了他的“層累地造成的古史說”。此后,顧先生的歷史學研究以由其引領的“古史辨”運動及七大卷《古史辨》為代表,直接促成了傳統學術向現代學術的結構性轉向,奠定了中國現代史學的基礎。
同時,顧先生興趣廣泛,一生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在民俗學、上古神話學、故事學、宗教學、民族學、邊疆地理學等領域,亦皆可謂開風氣之先。
顧頡剛與山東的緣分很深。他出生時,父親顧子虬正在山東武定府知府潘子牧家教讀,一年工資加到70千文,他懂得生活的艱難,除了剃頭之外,一錢不用,都寄回家;同時用功讀書,以期上進。那時祖父為顧頡剛算命,命里缺土、缺金,加上排行是“誦”字,因此起名“誦坤”,字曰“銘堅”。稍長后,顧子虬取名字相反的古義,又起了一個號叫“頡剛”。
1927年夏,胡適曾評論說:“我與傅斯年的性格是向外發展的,顧頡剛的性格是向內發展的。”此話說得不錯,顧頡剛頭腦里永遠裝著許多問題,不停不歇地思考學問、工作和生活,剖析他人和自己。在顧先生“其心也誠,其志也堅”的治學歷程中,與齊魯大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尤以1931年在山東的游歷最為密切。
這種向內發展背后是大學者憂民憂國的情懷,在顧頡剛游山東的日記中足可見。1931年,顧頡剛與同事組成燕京大學考古旅行團。“旅行目標,一方面為校中圖書館及小型博物館搜購文物;另一方面則以連年天災人禍,歷史文化之遺存必受摧殘,將調查其損失及現狀。”所到之處有:河北之定縣、石家莊、正定、邯鄲、魏縣、大名,河南之安陽、洛陽、陜州、開封、鞏縣,陜西之潼關、西安,山東之濟寧、曲阜、泰安、濟南、龍山、臨淄、益都、青島等。
在山東,顧頡剛看了曲阜三孔,到泰安游岱廟及蒿里山;在濟南看了趵突泉,“泉在市場中,適新遭火災,觸目皆枯椽焦柱。泉有三潭,向上噴吐,勢極猛,周約三尺,此他處所未睹者也”;之后,他到山東省圖書館,見到館長王獻唐,并由其陪同參觀。看完館藏的漢畫石、鼎彝、書畫及善本書之后,顧頡剛評價說:“以王館長之勇猛精進,數年以后必將蔚然為北方文化重鎮矣。”
顧頡剛一行還游龍洞、千佛山。在千佛山,顧頡剛看到民生之艱,“以離城近,進香者多,故寺院甚新,路亦平坦。丐又多于泰山,每登數級,即遇其一。”在看到不多的幾處佛像和石刻后,顧頡剛有些失望:“久聞千佛山名,以為佛像必多,搜之竟不再見。叩之寺中人,亦無以答。”之后,顧頡剛還到城子崖訪譚國故城,去撿拾“石陶器”等文物,居然能“得石斧一,黑陶碎片若干”。接著又踏訪了平陵故城。
可惜在濟南時,顧頡剛未能與老友王祝晨相見。早在1926年,王祝晨被軍閥張宗昌撤職后便想把“山東民俗集成”整理成冊。王祝晨在二中、一師擔任校長時,鼓勵學生寒暑假回鄉收集山東各地民間故事、民間傳說、民間風俗禮儀、民謠、民諺、民間游戲方法與游戲玩具等等,他以每日十小時到十二小時的工作量來整理、手抄出六大門類,并與顧頡剛書信來往研究出版之事。
此后,顧頡剛一行出臨淄故城東門,游黔敖墓。下午到青州,觀文廟,又到衡王府,看石牌樓、胭脂井、四松園等遺跡。上南門,望云門山,循城墻,步至東門,游文昌宮,觀大齊碑。由城外至北門,看東陽故城。進北門,游萬年橋、玄武廟,看龍興寺鐘。還到范公亭,看井亭及明清詩石刻,游城隍廟。
5月18日晚,顧頡剛到達青島,此后他的日程安排得很滿,會友、訪古。5月21日晚七點半,顧頡剛在青大演講《黃河流域訪古之經過》,向青大的學子介紹他一個多月來在黃河流域訪古考察的經歷,歷時一小時二十分鐘。從顧頡剛的日記記錄來看,他行程東西幾千里,演講的內容就近取材,在旅行中的見聞隨手拈來,跨越上下五千年,以期激發學生對歷史地理、考古訪古的學術興趣。可能在座的青大學子對考古、文物并不是很感興趣。這對顧頡剛來說,則有些悵然若失,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究竟不是一個能演講的人,今日費時雖多,但聽眾無甚興味。先走者甚多。我想,即以此為我演講的末次吧。”
顧頡剛一路考察,所見先民之遺產,“或建筑之偉,或雕刻之細,或日用器皿之制造,或文字圖畫之記錄”,莫不驚心動魄,但“何意此二三十年中竟受急劇之破壞,及我之身將淪胥以鋪”。這次旅行,所見的古跡古物殘毀的情狀,固然大可傷心,但真正使顧頡剛最傷心的倒不是這些,而是國計民生的愁慘暗淡實況。
不難看出,此行之后,對顧頡剛思想的沖擊,足以影響一生。作為一個“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的學者,顧頡剛久居都市,已習慣了現代化生活,對于現實的民間本來是孤陋寡聞的。此行使之對中國社會有了更新的認識。
5月29日,顧頡剛回到北京,仔細回味旅程,徹夜未眠。尤其是,他所見民生慘痛狀況,感受到強烈的刺激:“他們許多人還度著穴居的生活。自虎牢以西,土質甚粘,山又無石,所以容易開洞……我們為了休息,進過多少鄉村人家,我用了歷史的眼光來觀察,知道炕是遼金傳來的風俗,棉布衣服的原料是五代時傳進中國的棉花,可稱為最新的東西。其他如切菜刀,油鍋之用鐵,門聯之用紙,都是西歷紀元前后的東西,可以說是次新的……然而他們所受的壓迫和病痛卻是二十世紀的,官吏和軍隊要怎樣就怎樣,鴉片、白面、梅毒又這等流行,他們除了死路之外再有什么路走!”
對于“亡國”之說,因當時帝國主義的侵略已成國民常識,顧頡剛自然早有此種恐懼;然而對于“滅種”,生活在城市的顧頡剛以前沒有這種感覺,但在這次親歷華北農村之后就清楚地體悟到了。幾天后,他回到學校里,看著大家無憂無慮的容顏,不禁對朋友說:“你們不要高興了,中國人快要滅種了!”人家聽了,只覺得他言之過重。即使相信了他的話,也只有作同情的一嘆。從此以后,顧頡剛覺得在研究學問之外,應當做些事了。
就是這一年的秋天,“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三省淪陷。別人悲憤填膺,顧頡剛則認為這是我們中華民族起死回生的機會。“我以為如果沒有這件事,我們的國家是亡定了,我們的民族是滅定了,再也翻不起來了。現在固然已到肺病第三期,但留得一口氣,畢竟還有起死回生的一點希望。日本人性急了,沒有等我們絕氣就來搶我們的產業,激起我們的自覺心和奮斗力,使得我們這一點希望能夠化成事實,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我們應該捉住。如能捉住這個機會,帝國主義便真可打倒,中華民族便可恢復健康了。”作為學者,顧頡剛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以為當時最要緊的任務,是抓住這個機會喚醒民眾。
華北之行,也讓他人生的自我選擇徹底定型。他幼年讀賢書,頗有范仲淹“以天下為己任”的大志,但到年紀稍長之后,深知世界情形的復雜和一己知識的短淺,覺得自己這一生只配研究學問,而毫無“用世”之心。此行之后,即便對社會諸方面感到不滿意,他總以為自有賢者能者擔當責任,不必以自己不適合的才能投入其中,弄得于世無益,于己有害。所以十余年來,雖然國事“如沸如羹”,他始終專注于自己的研究工作。(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盧昱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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